官方媒体上看到，两个三线城市衢州江山的孩子， 眼看要升高二，各自父母缴了3万块钱，让她们到美国去参加15天夏令营增强英语能力，却死在空难中。
 
15天增强英语能力？再看3万元的报价，作为一名英语教育底端工作者，只能说，直觉告诉我，有人在赚钱。有没有学校与商业机构的合谋，需要调查，但请允许我个人表示怀疑。如果真有，请允许我向伟大的商业精神致敬，同时认为这不道德。
 
有人说了，“增强英语能力”是借口，大家心知肚明，就是要让孩子见见世面，对她们将来大有好处的，总好过闷家里“保卫萝卜”。
 
15天，当然足够见世面，但又能见到怎么样的市面呢？对升高二的孩子来讲，除了物质层面，又能看到什么？而美国的强大，自有其制度上的保障推动，这恐怕才是我们，或者我们下一代，最需要学习的——见我一提“体制”，就要把那顶杀无赦的“公知”帽子扣过来？好，我服软，不提“体制”，还不行么？对了，干吗非《保卫萝卜》呀？《植物大战僵尸2》都要出了呢。
 
开了眼界，回来能怎么样？无非就是要去美国呗。还能“为中华崛起而读书”吗？别蒙我了，那是早已破灭的神话。
 
去美国，主要靠考试。要考试，主要靠报班——那么，《中国合伙人》欢迎你！江山这所学校这个项目办了多年（还有学生家长因收费有渔利之嫌，投诉到上级部门），可以统计下，有多少孩子因为美国之行刷新了三观，飞过了沧海？没有的话，那就得老老实实中考、高考、千分考。其实，不用去美国，看看媒体节目，再来京沪穗读几天大学，人人都说美国好，何必要在高一暑假带她们匆匆“朝圣”呢？
 
有人说，这是周瑜打黄盖，家长愿意出钱，孩子愿意游学，关你屁事？是不关我事，我只是穷惯了，看到3万块这么花，觉得不值——说我眼馋嫉妒？一老光棍，大魔都月薪六千，我有仇富的心，没仇富的胆。只是看到孩子们十几岁遭飞来横祸，惨死异国他乡，悲哀之外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 
为什么要韩亚？便宜呗！可前面说过呀，家长是黄盖，愿意出钱，3万都出了，多几千买直飞不好吗？但这是中介公司统一安排好的。得，安全隐患问题来了——飞机起降是最容易发生空难的时段，我坐过几趟飞机的人知道，中介公司难道不知道？多一次起降，就多一倍风险。事前跟家长（恕我盲目揣测，他们中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坐过飞机）交待过吗？
 
那位又说了：坐飞机有安全隐患？那喝凉水也有啊！凉水别喝了，飞机别坐了！嗯，真的是很有道理，叫我怎么辩驳呢？大概我词典里，不曾有“因噎废食”这条成语吧。
 
所谓“隐患”，因人而异，真的太害怕，不坐飞机，像伟大领袖毛主席解放后那样好了。不害怕的人，看看数据，瞧，比火车出事故的概率小多啦，坐吧，文科生！但概率这东西，对个人而言，就是0和100%。我胆小，且是家中独子，每次坐飞机前都把银行卡与密码交给年迈的母亲——对于航空旅行，愚昧如我，相信非生即死。
 
热心帮助学生“增强英语能力”的活动组织者考虑过“隐患”吗？多一次起降的隐患，带队老师少而孩子们年少或许顽皮但明显缺乏航空旅行经验的隐患……设身处地想想，领导叫我带这队，我是不敢领命的，万里迢迢，一去一返，纵然起降安全，在大美帝又不知可能出几多问题。当然，再一次，可以拿数据压倒我：“喏，我们搞了这么多年，流程很顺畅，机制很成熟，还没出过一次岔子呢！”
 
因为我反对这样的游学，写了条微博，客气的说我被盗号，不客气的直接“傻逼”、“死一户口本”。我冒昧地想，大概至少死者父母是和我一样，此刻对“游学”二字绝无好感吧？
 
掉粉，咒骂，我不在乎，平头草民一个，发发牢骚，说说酸话。但要我对这么小年纪参加学校组织的“见世面”、“增强英语能力”活动持认同态度，大概还需一段时日提高我自身的姿势水平先。

我只能衷心祝愿祖国花朵安全成长，祝愿中外教育交流繁荣昌盛，祝愿教育产业蓬勃发展，教师待遇不断提高——顺便给我也张涨工资，不要看到3万就觉得是笔钱。

《城堡》之外：问郎知是几更天

高中，我住读，学校位于上海市区地图西南角外更西南的某一点。那时地铁一号线运营不久，我换公交车的徐家汇站还有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门市柜台。在那里，我买了第一本弗兰兹·卡夫卡的作品：《城堡》（Das Schloss）。

单击此处进行编辑.

卡夫卡诞生后的第130年，魔都的地铁飞快地开着，车厢里，我已不再读他的作品。亚马逊和书城，《城堡》还在卖，却再也看不到那样令我着迷的封面。

另一方面，随着我涉世愈深，越能轻易地代入K这个无名的名角，越能时时处处发现城堡就耸立在触手可及的远方。什么是城堡？《城堡》究竟想交待什么？卡夫卡没写完，虽然文学史家告诉我们，资料显示，他死前打算让K死在城堡外的村子里，还要在K弥留之际，由城堡当局派发通知，正式照会他“居住此地实属于法无据，然斟酌情势，亦未不可，故特准其人劳作居住于此”，算是安魂曲的休止符。一个本可以成为理想主义殉道者的土地测量师，就这样永远被锁（Schloss兼有“锁”之义）在城堡之外，踟蹰徘徊，耗尽生命寸寸微光，来丈量这片死样怪气的土地。

官僚主义害死人！很多人读后，认为《城堡》是卡夫卡对当时官僚主义的控诉。控诉是不错，但只停留在此，未免轻量低估卡氏文心。也有说“当代但丁”这部未竟巨著，是神学的诠释。K想方设法进入城堡，象征着人类获得灵魂救赎的渴望。我又不禁要问，这样说来，城堡就是神居住的天堂，而文本散淡勾勒出这位堡主的轮廓，很可爱，很可敬吗？或者像《旧约》的耶和华，很可怖，很可畏吗？都不是。克拉默，堡主的代理人，其形象之冰冷，岂能承受赛拉夫（seraph）赤焰熊熊？

当人类被神抛弃，一切希望随之泯灭。我们带着绝望走进现代社会，以人类的理性为重建希望的基石，构造出日益庞大的组织体系，引为骄傲的资本，妄图取代神的指津。与此同时，个体的人，越来越孤独，无助，苦痛，彷徨。这是十八年后，我对《城堡》的理解。

下：布拉格的卡夫卡青铜像

说到“孤独彷徨”，也是这个奥匈帝国巨蟹男一生内心的写照，即便未婚到死的他，从不缺红袖添香，遗体入土都有情人哭着闹着要陪葬。对现代中国社会里的多数人，这顶四个字的帽子，大概也是一扣一个准吧，而周遭浮世浑浊，早已喧嚣热闹得如猛虎出笼。

前几天，坐二号线去南京西路和朋友吃饭，路过梅陇镇广场。等着办某国签证的人群，排成一条懒洋洋的龙，哭之笑之，尽收眼底。他们身后，美琪大戏院店招那硕大的majestic又似无言笑讽。突然，有个大叔哭着走过，手里捏着一叠文书表格。那一刻，好想塞本《城堡》给他……

卡夫卡对中国也挺有兴趣，给一位——也就是说，一辈子不止一位——未婚妻的情书里，还引用过德译的随园诗：“寒夜读书忘却眠，锦衾香尽路无言。美人含怒夺灯去，问郎知是几更天。”我特爱最后这句，视作卡夫卡对人类的诘问：数千年文明发展到今天，怪相丛出，在神的安排里，这算是朝着城堡，走到了哪一步呢？

【第11号】移鼠是神马？
20130622

昨天说了“方舟是神马”。今天说个更高级的：

移鼠

两个月前，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。我是在翻译课学生做PPT课堂报告时看到的。当时，我想，大概是港台人士说的“滑鼠”吧——我们这里叫“鼠标”。
可学生告诉我：不是mouse，而是Jesus。早期《圣经》汉译本里，就是这么称呼耶稣的。我当时心里就大呼一声Jesus！

说到“耶稣”，大四毕业生的翻译课考卷里，有四成人写成“耶酥”——榴莲味的？
最后，提醒大家，Jesus的读音是：

［ˈdʒiːzəs］

第一个s发浊辅音［z］。周末快乐！

【第12号】末艳，莫言
20130623

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，我已经在Cathay Pacific的飞机上啦。

虽然我是佛教徒，但有很多信奉基督教的好朋友，我从小也对基督教特别感兴趣。所以，说完“移鼠”，再言“末艳”。

也先从字面猜猜吧：末艳，是最不漂亮的那个姑娘吗？哈哈，不是。

给你段文字材料参考参考：

……天尊见众生如此怜愍，不少谏作好不依。天尊当使凉风向一童女，名曰末艳。凉风即入末艳腹内，依天尊教。当即末艳怀身。为以天尊使凉风伺童女边，无男夫怀妊。令一切众生见无男夫怀妊。使世间人等见即道，天尊有威力。即遣众生信心清静，回向善缘。末艳怀后产一男，名为移鼠。父是向凉风。有无知众生即道：若向风怀妊生产……一切众生甘伏据，此天尊在于天上，普署天地，当产移鼠……

嗯，现在肯定猜到了，“移鼠”是Jesus，那么“末艳”就是Mary了。这段文字出自《序听迷诗所经》，又称《移鼠迷诗诃经》（“移鼠”就是Messiah［mɪˈsaɪə］，救世主“弥赛亚”），乃是唐时大秦景教的经卷。大秦，是东罗马帝国。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支流，主张基督有人性和神性，人性来自玛利亚，所以玛利亚不能称为“圣母”，因为她木有神性……这当然遭到了主流的天主教的反对，被贬为异端（heresy），东罗马家里呆不下，东走波斯（今伊朗地区），辗转到了中华。“景”，就是“日”下加个“京”，“京”是“大”的意思，所以景教就是大光明教，英文现在叫Persian Nestorianism.

但东土大唐有佛教，有道教啊，还有个似教非教、势力最大的儒教，怎么拓展市场？对策和Best Buy一样——本土化（localization）。于是，道教的“天尊”和佛教的“众生信心清静，回向善缘”全上了，结果和百思买也差不离。

现在，《移鼠迷诗诃经》收在佛教大藏经里，欲读全文可点页尾链接。我就是纳闷，当年那（两／几）位译经人，是猪队友，还是高级黑？“移鼠”、“末艳”，这样的名号，如何吸引眠诗醉月的唐朝人？可怜景教不传而莫言。

唯掩卷而长太息了吧？先别走，Mary怎么读？不是［ˈmærɪ］而是［ˈmeərɪ］，这个-a-读音与单词air和heir一样啊，啊，啊，啊，阿门！

【第13号】太古大吉
20130624

我第一次去发达国家，是30岁上，去英国，来回都坐国泰航空，上海—香港—伦敦，含税要6千几百块。

国泰，Cathay Pacific，是太古（John Swire & Sons Ltd.）旗下的空运商。这家牛逼啊，参加常旅客（frequent flyer）计划“马可孛罗会”（the Marco Polo Club）要交50美刀先！一年不用即作废，补办再交50美刀……太古呢，最常见的，还是在茶餐厅的砂糖包上：Taikoo（汉语音译），也是太古的产业。

这家洋行的历史，可以追溯到鸦片战争之前，发家也是靠着在中国的生意。合法不合法，道义不道义，就不论了。反正我在上海、北京、广州、香港，都见过太古在黄金地段的大地产项目。传说，John Samuel Swire［swaɪə］当年在上海开了洋行，要入乡随俗，就要想个名号。“思崴额”总不行啊，他想啊想，走啊走，发现春节的街头，好多大红门联都有“大吉”两字。聪明的他当即决定，就用这个！于是，有了“太古”——Swire先生汉语搭浆，回来就把“大吉”给错写成“太古”。天佑Swire呀，“太古集团”当然比“大吉集团”（你们知道Bel Ami影业公司么？）好听多啦……

再说Cathay，读音是

［kæˈθeɪ］

这是英语里中国的古称。日本的古称，叫Cipango［sɪˈpæŋɡəʊ］——我记得原来是在OED里过的，现在却怎么也查不到。

上海淮海路的国泰电影院，就叫the Cathay Theatre；不太有人知道的是，如今双休日东门门口坐满观光客吃喝拉撒的和平饭店北楼，原来叫the Cathay Hotel。

下图是国泰航空近年一桩丑闻的图片，少儿不宜

【第14号】太古大吉
20130625

我第一次到香港，是在2010年9月1日。那天上海报了台风，航班取消通知却始终没收到。早晨到得机场，万里晴空……

9月3日回到上海，9月4日亲切会见了末代港督，如今的巴恩斯男爵、牛津大学校长、英国广播公司总裁彭定康同志（Christopher Francis Patten, Baron Patten of Barnes）。他拿着一本厚厚的词典说：I have a very large vocabulary. 然后问我：

What is “red herring”?

红色的鲱鱼咯，这是字面，我晓得的。但定康男爵的意思是，有什么比喻义。我说不知道，他就告诉我，“红鲱”就是存心跑题、捣浆糊、恶意歪楼之类的。

为何有这个奇怪的说法呢？据传，英国训练“嗅觉猎犬”（scent hound）寻找死猫、死狐，会用烟熏过、气味重的鲱鱼来扰乱猎犬，作为考验。这叫draw a red herring across the track，这条track就是死猫、死狐尸体拖过的路径。比喻义a subject intended to divert attention from the real question便是从这里来的。

虽然我没有回答上来，但肥彭（港人给他起的绰号）临走还是赞我为smart boy（粤语所谓“醒目仔”是也）。一晃快三年了，每次来香港，我都会想到他和他的red herring呢。

【第15号】太古大吉
20130626

我是本打算在中银香港（BOC HK）开个账户的，这样接收当地来财方便些。但中行的朋友告诉我，此地单存港币不收账户管理费，存外币，如美元等，验资不达标准就要收了。我有个朋友在香港工作，用的是东亚银行（BEA）信用卡，柜台还款要30元手续费……我可以骂人吗？算了，还是点数清楚，钱拿返大陆。

言归正传，我在鲗鱼涌（Quarry Bay）开往西港城（Western Market）的当当车上，研究了一下debit这个词。它是从拉丁俗语debēre来的。拉丁文里，动词“拥有”是habēre，debēre就是de- + (ha)bēre，字面意思“去拥有化”，便是“欠”的意思。我们通常领工资用的银行卡，是debit card，借记卡，钱就存在银行账户里，相当于你“借”给银行，银行“欠”了你。当然，你要是领工资用信用卡，不是二货，就是我这样懂得利用溢缴款免费提取政策的金融达人。debit还可以作及物动词：

debit 5 dollars against my account =

debit my account with 5 dollars=

debit 5 dollars to me

都是“从我账户扣去5元”的意思。

再说habēre，它在当代英语里，还有个名例：

habeas corpus [ˈheɪbiːæs ˈkɔːpəs]

字面意思是thou (shalt) have the body。现在是法律术语，“人身保护令”。据《维基百科》，此令“是在普通法系下由法官所签发的手令，命令将被拘押之人交送至法庭；以决定该人的拘押是否合法。人身保护令是以法律程序保障基本人权及个人自由的重要手段。任何人士若果被拘押，皆可以由自己或他人向法院挑战拘押的合法性，并迅速获得裁决。在某些地方，人身保护令在国家紧急状况下可以被暂停，在中华民国，被告对羁押裁定不服，采抗告程序。”

好了，你有没有想到TVB里那句著名的台词：“香港是法治之区”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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