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家底樓高鄰,有薛氏翁,耄耋老者,近年遷入,出入步履維艱,傳為小中風後遺癥。自云工書,告家嚴曰:“阿拉沒退休額辰光,迭額一筆字,是賣鈔票額。”恐人不知,一日竟以新作覆滿其家樓道窗口上,厨房與天日絕緣矣。恰吾侍家慈詣超市購“桃李”牌甜切片麵包(时尚3.8元一袋),下樓睹其所書,則稼軒“衆裏尋他千百度”詞,大笑:“鬻字至衰齡,猶不得逆鋒起筆之法,悲夫。此紙雖非良品,亦是糟蹋了。”家慈立時怒斥曰:“儂聲音嘎響組撒?怕寧噶聽伐見啊?”遂匆匆出樓。吾以辛卯元月初一飛赴港府度假,初七反滬,見薛翁又橫覆一紙於“百度”上,書“寧靜致遠”,字大如盂,其醜愈烈,但念家慈庭訓,惟默然歸去也——此真所謂“寧靜致遠”耶? 

又有一熟人,父執輩,獨癖狂草,竟不能真楷,勉為其難,則筆跡猥瑣污眼目。偶有魚雁往復,最是煙波愁人。十字得辨者莫過二三。其子嘗問吾:“家父自覺技臻化境,比諸懷素何如?”吾正色答曰:“雲水之間耳——和尚字如水,尊翁字如雲。”其子聞之大說。時有摯友在側,竊謂吾曰:“老弟素瞧不起某某胡塗亂抹,今怎發如此違心之言哉?”吾曰:“那水乃無香真水,這雲是不知所云。”即與之大笑而歸。 

故知人貴有自知之明,洵非虛言也。馬齒徒增之際,尤須謹記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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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遊華山路靜安賓館一段,左近多“蓓可蕊”(bakery)者,名作Bakerloo(loo=路)方歸其實矣。

頃得中國銀行商函,展信云持該行信用卡預約“靜安麵包房”产品,可陸折,因詢諸店员,覆曰聞所未聞。蓋此行年年歲歲欠投訴,歲歲年年不靠譜之又一著例也。

旋入對面“紅寶石”,代友訂拾貳吋栗子蛋糕一,下周末取貨,更購鮮奶小方陸、小盃栗子蛋糕伍(所剩盡得矣),擬送枕流居士。交通銀行信用卡結賬則九折,羨煞旁觀爺叔。忽見對面賓館門口列隊可卅卌人,多皓首瑟瑟乎寒風中。問“紅寶石”開票阿姨,彼等何為耶?阿姨不耐煩,大呼:“儂覅抖好伐!”聞此方覺吾俯身貨櫃而抖腿病無意間發作,致其不能開票也(老神仙嘗賜吾短信,言外文系“抖腿分子”一脈相承,自其本科論文導師劉德中,到他老人家,再傳至吾,與有榮焉)。即挺立不復動,阿姨乃告曰:皆苦等“靜麵”邊角料來貨,爭購一快朵頤者。余思閘北某路“克莉絲汀”門口日日亦此情狀,則上海小市民“踏便宜”,非僅聚居“下只角”者也。須臾出票,觀其蠅字,工整出意料,不似久蟄食肆者。吾為下月外事活動湊經費,求開發票,阿姨諾諾,轉身撳稅控機鍵盤,因問:“要啥抬頭?”答:“復旦大學。”阿姨即竊問同事:“‘雞蛋’額‘蛋’哪能寫啊?”同事哂斥曰:“伐是狄額‘蛋’,是另外一隻‘蛋’,就是——”吾聞之忍俊不禁,曰:“伊隻‘旦’是‘日’字下頭一橫。”足見華山醫院公帑購“紅寶石”之主顧寥寥,或醫生知此多啖無益,緘口惜福也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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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華山醫院周君步行往靜安寺,至常熟路口等紅燈。

隔街有胡姬窈窕,風姿超塵,迥非新天地俗粉,頓呼周望之。

周不屑:“儂看看伊額肚皮先!”則隱隱隆起,如揣8423(較8424為畧小)然。

余大囧,時綠燈乍上,與伊對面疾行,四目竟相遇,感慨驟生。

至集雲閣門口,乃拍周肩歎曰:老弟到底醫師也,吾發乎情,汝止乎“裏”。

 
外滩,中山东一路是一脉超尘绝世的大气磅礴。而与之交叉的马路,如北京东路、南京东路,则多是庸俗复庸俗,或装b,或乡土,不敢多看。特例有一:滇池路,简直就是纽约那森森然、冷冰冰的派头。

周末,我又staycation,住在Astor House的412房间(一夜71.92美刀,古趣盎然,拥浦江景,对俄领馆,信价比远超Moller Villa与Hengshan Picardie)。周六晨,晚起,去申报馆新旺茶餐厅吃早饭,特意走了遍滇池路。我留了个心,发现滇池路北(中国银行一侧)起18号,然后是56号、74号,铭牌都挂于中行外墙;南(和平饭店一侧)起59号。

不禁想起初中参加的一次市区定向活动:某日下午不上课,带队教师约定16点与学生在滇池路1号碰头,还补充了一句“不见不散”。于是,懒者如我,寻到外滩,望江兴叹,回家吃饭。勤者则转投金陵路轮渡站,买舟复东,遂致迷失陆家嘴。活动乃宣告失败——这是注定的。

以前总怪问题出在那些拍脑袋的教师这里。但这次却又作另一番思想:凭什么一条路一定要有1号?凭什么确信滇池路1号就在江东?在我们这个国度,不懂得“相机”,不善于“权变”,必是要吃苦头的(e.g.,迷失陆家嘴)。大约这才是当年那次市内定向活动的寓意所在吧。

到了申报馆,9点刚敲过。依旧是港式D套餐,要求沙嗲牛肉不配面线,改为宽面。旋而堂倌来报:“宽面已无。”便求河粉,答曰可。食之味道更佳,结账时发票又刮中10元奖金。此所谓“相机权变”乎?哈哈。

又,我自印度支那游归,甚爱“嗑”粉,初谓“河粉”乃“河内米粉”之省称。问诸“百度”,方知粤东“沙河米粉”之省称也。自愧何其无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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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州:广东人民,2010.

学好粤语是必须的生存技能:“英方海关人员眼睛瞟过来,看看你的皮肤、长相,判断一下像不像广东人。然后问你:‘嗨丙到?’如果你能答得上:‘嗨烘公。’那就是广东人,让你过去”(第13页)。当然,“嗨丙到/烘公”这种发音,在现实中根本无法蒙混过关,会被拉回到桥那边去“学习一个”。

去香港是防止overurbanisation的下下策:“去香港也是压缩城市人口的出路之一嘛。压缩人口,首先是回农村,其次是上山下乡,再就是去香港”(第176页)。

这句话我读了半天也没明白:“有一天,他终于走进了九龙寨的阁楼,在陌生的女人的温抚中度过了他处男的第一个晚上”(第220页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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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开始读《清代文字狱档(增订本)》(上海:上海书店,2011),也是老神仙处借来的。

 
To the wintry South I flee
As a poet dead pale for thee.
Songs azure I long to pen,
Sinking clear rhymes deep in Zen,
A sea roaring at my mind,
Whose waves crush any mortal bind,
Till its anger spring breath calms
And thy demure wakes my arms.
Let them hold such a dream fine,
The virgin snowiness that’s thine.

drafted @ Southorn Playground, Wan Chai, Hong Ko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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